2014年5月20日 星期二

在台灣的觀察 —— 有關自由的聯想

在台灣停留快要半個月,從香港到台灣,靜靜的,找一個靜靜的落腳點。

起初收到實習被美術館接納的消息,興奮的原因是,腦中還有一絲要逃離香港的心態。現在回想,也怪不得當時的自己,因為短暫的離開,意味把一直持著的工作課題都要交給其他人,有些是暫存,有些則是轉交。離開的日子改了又改,能廷一天就一天,拖到最後一刻才匆匆上機,就是因為擔心事情交代得不好。這是我計劃離開時學習到的第一件事。

很多香港人都喜愛台灣,喜愛她的快樂輕鬆,完全找不著在港的消費壓力;也喜愛台灣廣闊的天地,純樸的人文氣息。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在香港長大生活的旅者可以盡情消費——消費商品,消費風景,消費這裡的人情味。

在香港土生土長接受港式教育廿多年,在台灣感受最深刻的有幾件事。

(一)
往美術館需要轉乘小巴,跟香港無異,小巴會在特定車站停下。有一次,司機大叔在毫無通知之下,下車上廁所,然後乘客還是會自行上車付錢,靜靜等待。每次上下車時,司機大叔必然會跟乘客互相道謝。乘搭公車時,司機大哥會透過廣播器報站,有時更會提醒乘客注意拐彎。乘搭捷運時,列車車長會站到月台上看著乘客踏進列車,香港也是一樣,可是隔一幕反光玻璃。在我眼中,以上都是部分充滿人情味的細節。

也許因為家父是巴士司機,知道他工作的難處,特別覺得,香港的司機並不自由。跟乘客缺乏溝通工具,毫不親切,乘客有時候更流露不體諒的態度,令服務者倍感壓力。

(二)
車站到處都是溫馨提示:米半乘米半左右的一張黃底黑字<微笑>;顏色不同的關愛座(車站可提供襟章予不便開口要求的乘客); 車箱內沒有人大聲說笑,通常大家都是務務實實的坐著站著,小孩亦然。香港也常有此情景,只是近年我們的安靜被打擾了。

綜合以上,我喜愛台灣有三個常聽的短句:請,謝謝,不好意思/對不起。能說出<請>,代表能看見及承認自己的不足/難處,也接受別人有能力去幫助自己。能說出<謝謝>,代表有感謝的心,能看見別人的付出。能說<不好意思/對不起>,代表知道並接受自己有過失,反之也有原諒別人的容量,因為能看見自己和別人的難處。

並非說香港人不如台灣人,不過在某些客觀環境下,香港人確是不如台灣人自由。不自由的是我們的思想,我們的心。或許我們都在害怕,害怕旁人的目光,害怕身邊的親人到陌生人的對自己的想法,害怕自己失去自己(常看見一些人在問 我是誰 之類的問題),害怕被遺下,害怕自己對自己的懷疑成真,也害怕未知的明天。

要得到自由,就要直視恐懼源頭;瓦解恐懼,一切就會變得清淅,暫時我學到的是:個人來說,自由就是能預視自己所有行為的影響和結果。

2014年5月5日 星期一

/record/什麼是好的藝術?—— 一個還原到人的問題 (王春辰)

什麼是好的藝術?—— 一個還原到人的問題

張洹的作品“香灰頭一號”,“革命在繼續:新中國藝術”展覽,薩奇畫廊,2008年,照片來自flickr:Bill McIntyre, CC BY-NC-SA 2.0
張洹的作品“香灰頭一號”,“革命在繼續:新中國藝術”展覽,薩奇畫廊,2008年,照片來自flickr:Bill McIntyre, CC BY-NC-SA 2.0

當前,“什麼是藝術”的問題難以界定,“藝術”似乎已淪為一種產業。在這樣一個時代,怎樣評判哪些“藝術”是具有意義的“好藝術”?藝術批評家、策展人王春辰認為:人們須回到人的本質和藝術的來源:名為好的藝術就是名為關懷世界的人、名為思考世界問題的人。

    要想在今天回答這個問題可謂是難上加難。不是說我們不能給出答案,而是當我們給出一個回答的時候,另一個答覆又迅速出現,肆虐地反對著前一個。
    首先,“什麼是藝術”的問題已經被顛覆,迄今無法獲得共同理解的“藝術”定義,那麼在回答“什麼是好的藝術”的時候就必然是歧義橫生、百辯難清。
    但是,另一方面,被稱作“藝術”的物品、行為、活動又滿世界地到處出現,被稱作“藝術”的展覽不斷舉行,收藏各種被稱作“藝術”的物品的美術館、收藏家綿綿不絕。“藝術”儼然是一種行業、一種創造數字價值的活動,不斷興盛和發展,但同時關於它的矛盾與衝突的定義日復一日地重複著——不是我們關於藝術的知識太少,而是太多!
    這是一個沒有節制、過度耗盡我們的知識限度的時代。也許是因為資訊獲取的便捷、交通運輸的高效率,世界範圍內的藝術已經越來越趨同。這是藝術的共同性時代的來臨嗎?對於藝術,我們是把它作為文化的表現?還是作為一種經濟行業的運轉?如果我們不加分辨地認同,並在事實上促進著後者的蔓延,則意味著“藝術”徹底被懸浮起來,而不再有實際的意義。
    然而,我們整體的社會又需要一種名為“藝術”的東西,應該說這是這個社會需要的另一個維度的藝術。它只是在目前的情況下處在被責備、被懷疑、被否認的境地中,即名為“藝術”已經成為一種當代社會的積極表達手段和方式,它存在的前提是意義,它存在的方式是無所不及、自由任意。因為它首先重視意義,所以受到質疑,被看作超越“藝術”的邊界,做了非藝術的事情;第二,它無所顧忌地使用媒介和手段,無論怎樣看,都不像“藝術”,所以也遭遇了懷疑。這兩種處境成為當下質疑藝術的理由,也成為藝術被當作難題的兩個藉口。
劉建華的裝置作品“義烏調查”,2006年上海雙年展,照片來自flickr:Yenan, CC BY-NC 2.0    其實在今天,並非事情不明了,也不是僅僅需要所謂的專業人士來評判藝術,而是整個社會的公共意識都需要認同藝術是一種被重新認識的意見表達手段,有了這樣的一個共識才可能來判斷在藝術的方式下,哪些“藝術”具有意義,而判斷的前提不再是任何媒介與方法的局限性。或者說,名為“藝術”是一種精神力量和言說表現的方式。在此時,藝術首先是與人的存在價值有關,與作為執行藝術的人的精神追求有關。為什麼?因為這是一個正在被全球化裹挾的時代,眾多的社會現實課題與問題是需要共同的人類社會解決與回應的,即:作為社會共同體的世界是一個重新被塑造的世界,這是每一個不同地域的人都無法逃離的現實。在這樣的前提下,藝術給了我們最大的便利和可能去訴說、去解讀、去提出、去隱喻、去象徵、去直面、去創造這個世界及其問題。此時的藝術不是逃離人的存在意義的藝術,也不是追逐市場數字利益的藝術,而是關切自身與世界關聯的藝術。它可以悲憤有加,也可以傾注身心的執著,更可以是喃喃自語、面對世界做自我的陳述;但有一點,它絕不是趨媚時尚,也非迎合浮華或利益,更非遮蔽自由的精神。它可以形而上地研究世界,但不是形而下地投機於利益;藝術之所以名為藝術,全在於它尚是這個世界有所精神意義的人類表現之一,人類的潛意識裡尚沒有放棄最後的理想主義的一個保留地。
    因此,我們今天談藝術、做真正的藝術,首先是要敬尊做藝術的人,他們的存在是這個世界的一種意義。沒有對人的敬尊和理解,便沒有今天的藝術的理解,也變得無從談起藝術,由於藝術之多、之複雜、之時尚,使其似乎變得沒有了原則,但是在世界的共同問題面前,我們如果還原人的本質和藝術的來源,就要說,名為好的藝術就是名為關懷世界的人、名為思考世界問題的人。他們是一批內心世界顛簸流離的人,絕不是沉浸在自我意義放棄的安逸中,更不是放棄理性與理想的市儈者。
閆冰的作品“工具”,2013年藝術巴塞爾香港藝博會,版權:喬宇軒(Jonas Borchers)    藝術世界的存在應該是為了紀念、表彰、保存這些關懷世界的人,悲觀地說,沒有真正的藝術和有意義的藝術,這個世界不知要暗淡多少回。也正是如此,名為藝術的東西再多、再亂、再跨界玩票也就釋然了——因為最終藝術世界是與人的世界溝通的。是因為藝術的特殊性才有了世界意義的解釋性和象徵性,才有了我們觀看藝術的立腳點和良知的歸宿點。
    如此說來,藝術不複雜了,藝術的矛盾性也晴朗了,因為我們糾結的不再是什麼是藝術或藝術的純潔性,而是我們是不是要再次肯定人的價值和意義。這是真實的肯定,而不是虛假的或虛擬的肯定,因為在現實裡,有很多被稱為大師的,並非如此,不過沾了世俗的名分,才粘上藝術的光環。藝術肯定的是那個真實自我的藝術,只有在內心的隱秘世界裡才獲得了自由和暢快。
王春辰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版權: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    所以,對於藝術的決斷或所謂評獎,要拉開時間的距離,這個世界上最為公正的還是時間,它不帶有任何現實的利益糾葛,是絕對自由的判斷和評價,它可以推倒重來,但不再掩飾,也不再放棄信念。
    至於現世的人們,也當是守著理想主義的情懷來創造藝術、來領略藝術、來研究藝術、來保留藝術;作為職業者,當信守有意義的藝術存在的原則並發現與敬尊那些真實的藝術的人。
文:王春辰
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研究員、批評家、策展人,
2013年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策展人
2013年6月

2014年5月1日 星期四